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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業動態
2004-06-24
七月開放可轉債贖回後，衛道將面對十億元的資金缺口，四年內股價從三○七元跌到四元，衛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六月十五日共有兩百多家上市櫃公司同步舉行股東會，系統整合廠商衛道也是其中之一，在這黃道吉日，沒有不合作的股東到場，面對記者的鏡頭，董事長張泰銘總是快速低下頭，與以往待人熱誠、處事自信的態度大不相同。因為張泰銘自知「正面臨人生最大的危機」。
六月八日扁政府突然大幅調整金融機構高層人事，衛道原本和某銀行談妥的貸款生變，十四日股價開始跌停，隔了兩天又碰上博達事件，市場人士對於可轉債即將到期的公司高度戒備，衛道股價更是每天開盤就是一價到底跌停。
對張泰銘而言，三年來的起落如同黃梁一夢！公司八十九年九月上櫃，從承銷價一三八元起漲，創下連拉十一根漲停紀錄，短短一個多月飆到每股三○七元的天價，甚至打敗當時股王威盛，短暫地當了三天股王。
可轉債集中七月開放贖回──財務生變
去年衛道首度虧損達四億元，四月底公布虧損數字後，股價應聲跌破十元，偏偏兩、三年前發行的國內及海外可轉換公司債將集中在今年七月下旬開放贖回，轉換價分別高達七十．五元、三十五．六元，如果債權人全數要求贖回，衛道的資金缺口高達十億元。
談到引發財務危機的可轉債，張泰銘坦言：「發行這些可轉債時，以為持有者都會換成股票，沒有想到有一天公司要還錢。」業務出身的他一直是信心十足的人，自認性格裡最與眾不同的就是樂觀，從公司上櫃到當上股王，都是在別人認為不可能的情形下達成。
當然，他更沒想到衛道會跌到四塊多還沒有人要。股票上櫃前，張泰銘各自贈與一雙子女一千多張衛道股票，還繳了數百萬元的贈與稅，在衛道股價衝上三○五元天價時，一雙子女各有三、四億身價，一直到現在，張泰銘和妻子李翠珍還持有公司一九．七％股權，加上子女持股三一二六張，共持有衛道二○．二％的股權。
回想起股價兩百多元的時候，朋友缺錢想賣股票，張泰銘信心十足地說：「你缺錢我借你，股票放著不要賣，我覺得還有空間。」當時張泰銘心中，還認為衛道會漲到九百元，因為「禾伸堂都可以漲到九九九元，衛道也很有機會。」
有人說股票暴漲是企業家最好的春藥。財富、權力來得太快，快到迷惑人心。衛道一上市馬上身價百倍，以往不打交道的銀行主動上門，券商更是百般勸說發行可轉債，剛好張泰銘也想轉型，就這麼輕鬆募得十億元。
一口氣購併五家軟體公司──不賺反賠
除了借錢，張泰銘還進行一連串的購併來擴張，一口氣用換股的方式買下資憲、寶研、喬篷、衛彩、敏傑等五家軟體公司，員工從三百多人一下暴增到八百人。
原本他規畫旗下幾家軟體公司都可以分別上市，衛道就可享有豐厚的利潤。不過隨著科技泡沫破滅，獨家代理的最大客戶康柏又和惠普合併，衛道高獲利不再，甚至還要認列大額虧損，購併的五家軟體公司中，又有四家還在賠錢，擴張太快成了衛道的致命傷。
金融機構高層人事大搬風──貸款無望
業績滑落、股價下跌，可轉債持有人馬上要登門請求還錢，這些都是過去沒有想到的變數。如今公司因為負債比率高達六四％，不可能再辦可轉債，張泰銘於是努力尋求銀行聯貸，沒想到行庫主管換人，加上博達事件，成為壓垮衛道的「稻草」。
目前，衛道帳上現金只有一億多，三億元的房地產已設定抵押，還幫購併的軟體公司背書保證四．五億元，偏偏銀行雨天收傘，股價無量跌到四塊多，七月到期的十餘億元可轉債如何面對，是張泰銘一生最大的難關。
每一回股價重挫，受害最深的都是散戶，衛道也不例外。令人不解的是，在股價大跌之前，六月三日到九日短短五個交易日內，衛道的成交量還突然放大，平常每天成交一千多張，那幾天卻異常的暴增到六、七千張，融券更是從八七三張大幅增加到八五四○張，至今仍有七千多張未回補，是否有知情人士獲悉衛道的資金缺口而進場放空，值得深究。
《商業周刊》第874期
張泰銘：我就是敗在太相信自己！
採訪／李美惠、吳修辰 整理／吳修辰、鍾辰翰
「好大喜功、沒有財務觀念，是我最大的錯誤。」八月十六日，被博達案的颱風尾掃到，股價一度登上股王寶座，現在跌到只剩一塊錢的衛道科技董事長張泰銘，對自己的失敗做了這樣的檢討。他說，過去一切太順了，什麼都覺得容易，股價只想到會漲得更高、業務也以為會不斷成長，從來也沒想過倒楣的時候，什麼事也都一起來。
兩個月來，張泰銘嘗到人情冷暖，但不怨天尤人，他反覆想到朋友對他說的，「你好的時候，太不可一世」，雖然他捫心自問心態上並沒有想要不可一世，但「我忽略掉謙卑」。
已經難逃下市命運的張泰銘，是繼前博達科技董事長葉素菲之後，另一個備受注目的焦點。博達案發生第二天，衛道可轉換公司債還沒到期，銀行就假扣押他一億多元的現金。他擋不住這股檢視上市櫃公司體質的趨勢，更無力挽回銀行雨天收傘的動作。
即使張泰銘大力疾呼「衛道不是博達」，張泰銘卻無力因應。他的資金被凍結，應付帳款都要用現金，應收帳款卻有四個月票期，公司一有現金收入，就流到銀行口袋，公司嚴重失血。
上櫃不過第五年，張泰銘在股價最高時，曾擁有二萬多張衛道股票，身價超過三十億元。一夕暴富，讓他迷失自己。
曾經，一頓飯、出手就投資五十萬美金；曾經，連念高中的女兒身價都有四億元，吃飯大都是張泰銘請客，但朋友對他的評價卻是「不可一世」、「只聽好話」。
在衛道如日中天之際，券商、銀行用大筆資金當釣耳上門向張泰銘兜售可轉換公司債，錢來得太容易，公司平白增加近二十億元現金，種下毫無財務概念的張泰銘現在的困境。
業務出身，為人阿沙力，最擅人際關係，專注的大事就是業績和公關，張泰銘成功的特質，也正是他失敗的潛質。他不具財務背景，卻又不願投入時間管理，只一味的衝業務，創造帳面價值，微利時代，縱有訂單也無利可圖，一旦環境惡化，就像海沙屋，隨時崩坍。
張泰銘重蹈了很多暴起企業家的錯誤，但也承受了銀行合法確保債權，但不合於情理的無情對待，加速毀滅。博達案不等同於衛道案，衛道張泰銘失敗的鮮活教訓足以讓人警惕，但衛道的存或活，有其骨牌效應，銀行和相關部門不可不慎。以下是專訪摘要：
《商業周刊》問(以下簡稱問)：現在衛道虧損的狀況到底如何？外界似乎還不是很明瞭衛道的營運狀況。
張泰銘答(以下簡稱答)：去年下半年是第一次的虧損，四億四千萬，其中一億九千多萬是賠償惠普科技，有六千多萬到七千萬是在轉投資的虧損，將近七千萬是各個ＣＢ(可轉換公司債)、ＥＣＢ(海外可轉換公司債)利息的錢，這樣加起來就三億多，再加上衛道本身想開發一個醫療團隊，投入了六十幾人，大概損失一億。就是這麼大的一個損失，我們很難再募集資金。銀行看到你的損失，對你借款的額度會變少。讓我體會到，一個企業很多變化的因素進來，不在你的計畫之中。
問：從衛道面臨ＣＢ、ＥＣＢ轉換期之間，這一、兩個月，你在做些什麼事情？
答：我講真的，我一直在想在這節骨眼接受你們訪問恰不恰當，原因在我一直在拜訪所有銀行，我很有誠意的。如果有任何方法我都很願意把它解決，但是銀行有銀行的立場，我也不能全部去要求。現在我覺得說，你不經過這段路，你也沒辦法真實體驗到。過去很多人說銀行就是在雨天收傘，銀行這把傘就是幫你遮太陽，不是幫你遮雨的。
‧ 談失敗：人太早起來，不是好事！
問：這次事件發生後，才有的想法嗎？
答：對，我就是乘機檢討。人可以跌跤一次，但是如果你總是在跌跤，就沒有人會相信你了。所以我這次事情過了以後如果能再起來，我就會警惕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轍，也不要好大喜功。
人太早起來不是什麼好事情，因為他會覺得everything is easy，太容易了。在好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容易，就像人在旺時候，什麼事都可以起來；人在倒楣的時候，就什麼事都一起來。
問：你的股票照時間表上櫃，而且還登上股王，那時的心理狀態是什麼？我想你那時候沒想過那麼成功吧？
答：這段時間很多朋友就跟我說實話，張泰銘那時候你看起來不可一世的樣子，要跟你談事情，講壞話你都聽不進去。我現在想起來，可能有這樣子的毛病。雖然我在心態上沒有，因為我在股票最高的時候還將所有員工召集在一起，我跟他們說人在高峰的時候要更謙卑，但是我自己本身就忽略掉謙卑。
有很多人說，你實在不簡單，人家股票在跌，只有你的在漲，自己就會飄飄然。人家都說我八字重，所以我一直相信困難不會臨到我這裡來，有什麼問題到我這裡就會解決，因為八字夠重。所以一直到今天，我都認為它不會發生，時間到就會自然解決，會有人跑出來解決的。
人在高峰的時候，真的看不到什麼事情，人家跟你說的都是一些好話，甚至有人說我才是經營之神啦這些話。那時候我會一次買五家公司，其實這五家公司我都不太熟，有很多人會來跟我講說我們是不是合併。我過去創立衛道之後，再回頭來merge老東家弘星，產生了一加一大於三的效果。所以我才會想再來一次，再複製一次模式。不然，怎麼會有人一次買五家，不過再來我不會再這樣子做了。
問：你對自己公司的股票太有信心了吧？
答：人總是有盲點，我記得有一次，好幾~前，敦陽的股票到四百多塊時，敦陽董事長梁修宗跟我私交非常好，李大經(編按：前昇陽電腦總經理、現任敦陽副董事長)也是我好朋友，那時候我們一起在英國開會。梁修宗就跟我說：「Terry，我覺得敦陽股價還會漲。」那時候敦陽股價四百多塊錢，我不知道這個可不可以登在媒體上，但這是事實。他跟我說「敦陽的股價還會漲，要我去買，虧了算我的」，我就在四百二十幾塊去買，然後四百六十幾塊賣，我賺到錢，然後還一直飆到五百多塊。
他五百多塊的時候也自己去買，他認為還可以漲到九百多、一千塊錢，所以有時候在漲的時候，真的是會迷失，真的是會迷失。那時候自己覺得禾伸堂都能漲到九百九十九塊，我也覺得自己能夠到九百九十九塊，那時候當然都是這樣子在想。
問：通常投資人會很欣慰上市公司老闆有信心，投資人才敢跟，可是你現在的結果卻是連老闆都會看錯，這個經驗是不是警惕？
‧ 談感觸：今年就去政大企家班念書
答：我對股票一點都不懂，加權指數是怎麼算的我也都不懂。我對財務或其他方面都沒有興趣，我就是喜歡跑業務，跟人家打交道。
對做股票的人，我常這樣講，連我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時候，自己公司的狀況我不相信別人會比我看得更清楚。所以做股票，過去有一些朋友把公司賣的錢，賺了六、七千萬後跟我說，我每天看二十多本書，研究股市怎麼操作、線型怎麼走，還跟我說你們公司的線怎麼怪怪的，我也聽不懂，也看不懂。
我那時候就是盲從，覺得別人可以，為什麼我不能到九百九十九塊？為什麼我的股票張數今年會比去年增加，目前還擁有二○％？因為我覺得會再起來啊！
為什麼會這樣子？第一個因為我一直相信自己的八字很重，第二個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問：你成功的太容易了，所以沒想到過會有這些事情，現在是不是已經做了反省？
答：我今天會走到這個地步的確是我的管理要做很大、很大的改進。
以前人家叫我去讀政大企家班，幾年來我說我那有時間？光是整天應酬就忙死了。但我現在覺得不是這樣，所以我今年就要去讀政大企家班，然後請專業的人，幫我們做財務方面的規畫。
問：你的個性充份授權，一體兩面其實就是懶得管理，所以你會給很多空間。這樣就讓你管理出現許多漏洞？
答：我過去充份授權，但是人，不是像你想像中的那樣，我把每一個人當成好人，他們不該那樣做。就像我在公司常講的，你要賺錢，要自己清清白白的賺錢，不要去賺不是清白的錢。我很自豪的講，我躺在床上，二十幾年來很少超過三分鐘不睡著的，我小孩子晚上二點、六點要起來喝奶，我從來不知道。我只要去打球，坐在人家車子上，不用三分鐘就睡著了，人家都說沒看過這麼好命的人。
問：現在衛道的營運已經大不如前了，人員在縮編，營收成長的力道、獲利也大不如前，有什麼理由要讓股東、債權人繼續支持你做這些管理上的改革？
答：其實我一直在想我如何再起，如何在有生之年再回饋給社會，如何讓其他人，因為我失敗的路可以給他們警惕。或者假如有一天我再起來，我可以給其他人鼓舞。
我現在的想法是，第一個，先止血、先瘦身，未來再想如何起來。過去我比較忽略子公司，現在看起來子公司是比較不錯的，我希望說不定那一天將這些子公司做起來再回饋衛道本體。
只是說有一些事情這樣弄，讓我覺得很無奈。我講白一點，過去銀行我從來就沒有接觸過，連我最主要主辦銀行的經理我都沒接觸過。怎麼知道說很多事情給你弄得這麼無奈，叫我去shut down掉，然後告訴記者說是我主動要shut down的，所以你們都不了解我的苦衷。
跳票多難聽，我會為了十二萬六去跳票嗎？就是因為我要還，他們不給我還，就是用這種方法來逼我。
問：是不是假如博達案沒有波及到你，不要在那時候抽你一億多的短期資金，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答：我不敢講說，是不是這樣，就沒事了。
問：當初如果券商沒有來拉生意，要你發行ＣＢ、ＥＣＢ，你也不會去發行嗎？
答：對，我不會去發行，我到現在才知道他們發行的手續費拿了幾千萬。我今天如果沒有去拿這筆錢的話，我今天不會去買這個房子(編按：衛道發行ＥＣＢ的資金拿去買辦公大樓)，這是第一點。像後來我去跟人家買東西，我都是付cash，因為現金太多了，我付現金可以有二％的discount。今天老實講，我要付給人家的錢也沒有多少，外面給人家開支票只有幾百萬，因為後來都沒有在開支票，那要付給廠商的錢，幾乎都是現金付掉，最主要就是ＣＢ跟ＥＣＢ這樣子。那最主要，ＣＢ跟ＥＣＢ是現在才可以贖回，不是它到期，它要到期還有二至三年，但你要一次弄出來我就沒有辦法。
問：近因是博達案出事後，就先找公司債即將到期的公司，所以第一天就抽了一億多？
答：對，陸續那幾天就抽了一億多，不過不是當天。後來所有的款也被扣了，然後短期借款也被抽掉了。所以有一段時間我很upset。像我們有一些銀行提供給客戶保證金，一發生這個事情以後，這些保證金的保證都沒了，你說客戶怎麼敢跟你來往。
‧ 十八年沒抽過菸，現在一天抽四包
我老實講，我一直不怪別人，最大的錯就是在我自己，我必須要去做承擔。就是我自己管理的疏忽，而且自己好大喜功，覺得這個事情很簡單，好像一下就能做起來。我戒菸戒了十八年，我十八年沒抽過一根菸，現在一天要抽四包(前二個月才開始抽的)，前一段時間有抽是有法人請我抽雪茄，不過我都沒有吸進去。
問：現在睡覺睡得好嗎？
答：睡覺怎麼睡得好，你看我現在頭髮都白了。很多人跟我說跌倒沒有關係，但要懂得如何爬起來，然後爬起來後要如何才守得住，就像大家看侯西峰一樣，大家會忘了他的過去，變成另一個示範，我也想做同樣的事情。
問：以你過去的經營紀錄來看，你可能都沒有守成的觀念？
答：我想你們一定有一個問號，我老實講，我當時有很多的錢，我全部投資掉了。當時只要坐下來跟我吃一次飯就投資五十萬美金，我當時就五十萬美金、一百萬美金這樣投資，全部成為泡影。為什麼呢？因為過去有一些朋友買了一家叫做Clarent(冠遠科技)的股票，他們幾毛錢買的，後來從五毛錢飆到一百多塊美金，那種起來的速度比衛道快多少！只要朋友講的，我就丟，丟到連我太太都覺得太離譜了。
問：最有錢的時候，你有算過身價多少？
答：就是兩萬多張的股票啊，我當時有二、三十億元的帳面的身價。有一次我去吃飯，有一個朋友在聯發科，我說你趕快去賣，不要全部賣，至少也要賣三分之一。真的人的一生計畫趕不上變化，這是沒有親身體驗也想不到。就像人家講說銀行是雨天收傘的，但是你沒有親身經歷的話，真的不知道那個抽銀根抽得切身之痛。
問：你會叫人家把聯發科股票賣掉三分之一，也知道銀行會抽銀根，但是自己怎麼沒這樣做？
答：我一個朋友跟有講過一句話，我就是敗在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命太好了，以為上天不會懲罰我，但是我現在深深體會到了。從高峰到谷底就是這麼高，真的一睡起來就發覺什麼都沒有了，就是這樣的感覺。
問：你以前常做公關，交很多朋友，這些人現在有幫你忙嗎？
答：老實講，現在不方便主動打給人家。最怕打去沒打通，留話，別人不知怎麼想。所以就盡量抽菸，曾經也想過是不是一槍就解決了，但是這樣對不起家人，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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